中国红
可能是熟悉的地方没有风景这个缘故吧,原来在家乡随时随处可见的红,那满街的大红的灯笼,门楣上大红的对联,婚礼上大红的衣妆和红烛……虽然也觉得漂亮,但更多的是一种洋溢的喜气、吉祥在里面,见多了,习惯了,便成了自然,少了些深刻。
而让我感受到“中国红”的磅礴大气、意蕴深厚的那种惊艳时光的美丽和震撼,以及她给离家万里之外的我带来的另外一种情感,却是在非洲的阿尔及利亚。在那一刻,我分明看到了母亲的目光;那一刻,我明白了真正意义上的咫尺天涯;那一刻,我明白了,这“中国红”其实就是日夜奔流在我们体内的血液啊,她分分秒秒地鲜活的流淌在我们生命中的每一秒、每一处天涯、每一次的别离中。她是我们生命的起源,是我们灵魂最终的依托,是我们生命的滋养。我们或许可以走的很远,但是我们一生中都在这种“中国红”的元素中不断回归。
第一次见到虞美人,是在非洲的阿尔及利亚艾因迪夫拉省,当时听队友说是野罂粟花,可能是因为这种花的别样的红,激起了我的好奇心,或者更多的是因为这种别样的红牵动了我的离愁,所以我便急切的在网上查找,经过细心比对,才知道这种花其实叫虞美人。而她的来源及名字竟然缘于“霸王别姬”那个凄美的故事。虞姬的血,滴落在地上,后来都开成了一朵朵浓艳的花,血般浓郁、哀婉悲壮、诠释着一场惊世完美的爱情,最终成全了爱,成全了自己。
四月到五月的北非,正是野生的虞美人花开时节,这是一场视角的盛宴,也是一场灵魂的馈赠,更是一场远在世界的另一头遭遇的中国红的洗礼。
她们或者仅仅只是一朵在角落里,或者数朵拥簇在一起,或者花开成海,便以一种绝对强盛的姿势锁住流年,她们掠夺了你对美的所有的绞尽脑汁的赞美,成了美的所有的代名词。不同的时刻,不同的角度,不同的光线,不同的生命期,虞美人都无不以一种非凡的美冲撞你对审美的极限,你可以在每一朵绽放的虞美人里,都可以看见曾经的伤痕,也看到了现在的痊愈。
这是一种赋有极具情感的花,体态及其轻盈、婀娜多姿,颜色却血般浓烈凄艳,你的指尖甚至可以感受到她温热的体温和她脉搏的跳动,你隐约看见她眼底的那抹无法挽留的坚定的忧伤,她的生命在你的指尖清晰的展现,热烈而脆弱、执着而无悔。她通体散发着看遍俗世的烟火后的一种浓到极致后的一种超脱的美。她不属于现在,不属于希望,也不属于过去,她似乎仅仅只是属于时光,属于故事和别离。
阳光下,薄如蚕翼的花瓣在光影下渐渐脉络清晰,微风吹来,她便在田野里静静地翩然起舞,扬起丝般光滑而轻盈的群踞,曼妙生姿,款款深情,似有千般不舍,又似欲语还休、肝肠寸断,却义无反顾。美的让人心痛。这是一场只为一个人的前世的深情。
傍晚,四周万籁俱寂,碧绿的土豆田绿成一片汪洋,晚风微醺,碧波轻荡,泛起田田的叶浪微笑成天使般的无暇,绝世的清幽遗立,大片的虞美人在薄暮里不声不响,烈焰般一片红彤彤,并没有火焰的奔放激烈,却异常安静寂然,默默的点缀着不远的延绵的青黛层叠。纤瘦单薄的身影,没有悲喜的姿势却竭力在枝头绽放着生命的无限庄严,薄俏玲珑的花朵因为色彩格外凝重而显得大气俨然,光滑柔媚的花瓣在暮色里轻轻摇落,如夜色在你的皮肤上被划开了一道口子,浓艳血红的颜色带来的痛楚一点点被感知、又迅速剧烈集结,最后摧毁掉不敢碰触的那道刻意的疏离。别离此时此刻也终于躲避开了阳光的抚慰,她们惊心动魄的肆意的撕开这红彤彤的屏幕……以浓烈刺痛的方式来纪念这片千里迢迢寄来的只属于“中国红”的故事和离别……
暮色中,再也迈不动异乡的步伐,被昼夜压伏在心底的那张千丝网此刻终于挣脱了层层坚硬的外壳,顾不上喘息一声便张开钢铁般的臂膀,以迅疾的铁腕扣住那条挣扎的鱼,那条鱼连挣扎的欲望也成了徒劳。
心里尽然无端的生出许多的恨来,还有更多的恓惶。“总是当年携手处,游遍芳丛。聚散苦匆匆,此恨无穷。今年花胜去年红,知与谁同?”。暮色中,我依稀听到自己的另一个声音在喃喃自语。我终于无力的坐在开满了虞美人的田埂上。眼前,暮色苍茫,我毫无心绪地随手丢弃了那朵精心挑选的虞美人花,但很快又被淹没在周身虞美人的烈焰般的思念里。
记忆的远方,那满街的大红的灯笼,那门楣上大红的对联,小舅家表弟婚礼上大红的衣妆和红烛……她们翻越崇山峻岭,又远渡重洋,姿势迅疾而矫健,此刻如一片红云般一起向我奔跑而来……
(艾因迪夫拉 郭洪艳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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